角龙坚厚的皮甲,加上角龙战甲和骑士的罡气加护,看上去坚牢无比。九婴觉得自己好象有点轻敌,他暗暗掂量,要用多强的罡气才能对角龙造成伤害。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罗蓝儿向下方大声问道:“道大神使,九婴现在是什么级别?我们俩可以用几分力打他?” 道无尽喊道:“不要用神武一怒就好了!不然会把这儿打乱的!” 罗蓝儿欢呼道:“太好了!野凌,道大神使这不是让我们往死里揍他吗。” 庞大的角龙还未进入战斗状态,扑打的肉翼已经是劲风扑面。野凌和罗蓝儿互使眼色,这对情侣的配合九婴从来是不敢小视的,当即祭起护体罡气,严阵以待。 先下手为强,一比二的情况下,九婴是从来不讲礼节的,手上罡气凝起,用五成功力发出一个弧月斩,向野凌首先攻去。 野凌的角龙胸口中招,痛得一声长吟,野凌叫道:“不过如此啊!九婴。”在龙背上用铁枪舞出几道枪刺。 九婴见自己的攻击并未对角龙造成伤害,暗暗称奇,向旁横躲。肩头蓦地一麻,却是被身后的罗蓝儿一个玉刺气劲击中。 凭籍两重血甲加上战神境的护体罡气,罗蓝儿的偷袭还不能给九婴造成麻烦。但是她只管噼哩啪啦地狂打,目的只在搅乱九婴心神,让野凌寻隙进攻。 九婴腹背受敌,暴喝一声,护体罡气全面启动,再不顾罗蓝儿的搔扰,凝起十成战神罡气向野凌攻去。 野凌座下角龙不等主人策动,已经扑翼升起,躲过攻击。野凌叫一声“好小子”,挺起铁枪,策龙向九婴飞来,要近距离发招攻击。 罗蓝儿自然是拼命牵制九婴。九婴硬挺着挨得她几下攻击,暗叫“不对,蓝儿的功力好象飞涨了”,左突右冲,却始终无法摆脱她的纠缠,而且罡气刺打在身上,对护体罡气造成不小的伤害。 正想转身先把罗蓝儿击败,野凌的枪刺已近身逼来,同时攻过来的还有角龙的巨爪。 自从领教了强横无伦的海皇,九婴对兽类的攻击不敢小视。凝起罡盾将来招接下,全身震得一震,角龙的一抓竟不比野凌的枪刺逊色。 九婴笑道:“小心,我玩真的了!”用战神罡气催动弧月斩,和二人缠斗在一起。 如此一来,野凌再攻不进去,只有罗蓝儿的漫天刺雨能击到九婴。角龙坚厚的皮甲在战神罡气的连连打击下,也吃不消了,过得片刻,角龙已有些害怕接近九婴。 九婴的大部分攻击被角龙挡去,身上却不断被罗蓝儿击中。双方立时成了干耗真气的局面。形成平局的主要原因,还是野凌和罗蓝儿的配合。 方笛看着角龙被九婴的弧月斩击得不断嘶吟,心疼地叫道:“别打了!都给我停手!再打要伤了角龙了!” 九婴也知再打下去是毫无意义的,遂将弧月斩的范围渐渐收小,野凌和罗蓝儿也停了下来。三人飞回地面。 罗蓝儿上前一拍九婴肩头,骂道:“好你个九婴,皮比角龙还厚,打得我手酸死了!” 九婴被她一拍,踉跄了一下,回骂道:“蓝儿,你修为好象长进了,刚才打得我好痛!……嗷!这下也不赖……野凌怎么受得了你?” 道无尽笑道:“看来神龙骑士还是对付不了九婴的。” 野凌不服气道:“怎么可能?要是真的打,我早就用神武一怒了!” 道无尽笑道:“那九婴也可以用战神境的巨招啊!” 野凌听了一怔,罗蓝儿已气鼓鼓地揪住他耳朵,骂道:“昨天还在和我吹牛,说你现在和九婴是同级的,加上角龙就一定能赢他。看见没有,人家又进步了!回去给我练功去。” 野凌吃疼不住,只好小声求道:“别让……别让外人笑话!”众人更是大笑。 这群人都数月未见,互叙别来之情。金丝儿和慈缘儿从未见过角龙,只顾在那儿东瞅西摸。尹喜和影风在边上低声私语,不时传出一点笑声,仿佛这世界上除了二人就再无旁人。 九婴对方笛道:“方姨,尹叔叔还说尹喜不行呢!我看,他和影风一定是成了!” 方笛看着尹喜,一脸幸福状,笑道:“是啊!成了!该成了!……呵呵,看我这傻儿子乐得!”她心情大好,对众人道:“晚上,都到我家去!为九婴接风,不醉不归!我也好好下厨整两样小菜给大伙儿尝尝!” 野凌“啊”地惊呼一声,众人诧异看去,罗蓝儿又已揪住他耳朵,骂道:“就算方姨做的菜……你也不必这样大惊小怪……说了多少次了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只有九婴离得最近,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。 众人兴高采烈地往神使邸而去,影风却往另一头去了。九婴问方笛道:“方姨,影风怎么不去?” 方笛笑道:“她去叫读月了!读月这孩子,人是太好了,就是有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。这不,办了一个学舍,她整天都钉在里面。” 慈缘儿是商贾世家,对新东西最敏感,趋前问道:“方姨,学舍是什么?” 方笛道:“影风和读月原本在小佛城的玄武剑阁帮忙,最近入梵的冥民多了,除了商人,也有些普通冥民。但这些冥民从前大多是猎户和牧民,到了梵原,找不到生计啊。又没有人爱收新学徒,因此,都很困难。” “这两个小女孩心肠好,开始时偷偷地将几个冥民聚到一起,教他们一些技能,也好让他们在剑阁或别的什么地方谋个生路。” “没想到要她们教习的冥民越来越多,有些梵原人也加入进来。没有固定的场所是容不下这么多人了。” “尹喜和我一说,我想,算是做件好事吧,就在赴那城设了个学舍。无非是贴些币石租房,再备些木牍、泥板、绢帛什么的。可没曾想,读月就天天盯在里头了。早知她这么累,我就不该支持她们搞学舍。” 慈缘儿听了方笛一席话,若有所思,脚步立时慢了下来。 九婴知她心思敏锐,必定是想到学舍中的商机,也不打扰,只向金丝儿一路介绍赴那城和诸人情况。 众人坐定不久,方笛自去安排酒菜。过不多时,读月随影风也到了,一入厅堂,便向九婴拜倒,低头道:“读月见过主人!” 九婴最受不了这一套,急道:“读月,我和你们俩说过不只一次了吧?你们现在是自由身,再这样,我连朋友都不认了!”他平日最看不下去的就是欺凌和压迫,口气不觉有些重了。 读月不再说话,默默坐到影风身边,竟忍不住小声抽泣。九婴哪料到她有这种反应,顿时手足无措。 慈缘儿白了九婴一眼,坐到读月身边,几句话便让她止住了哭声,两女一见如故,攀聊起来。 方笛已备好宴席,对众人道:“自己动筷子!吃饱了再聊。” 在座的都知方笛脾性,也不客气,都动筷推杯。野凌却始终战战惊惊不敢下筷,等看到众人吃得啧啧有声,这才“咦”了一声,小心翼翼地向菜盘伸出竹筷。 方笛劈头骂道:“野凌!你这是什么意思?你方姨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,今天这样的大场面,当然不会亲自下厨。你就放心吃吧!” 野凌顿时脸红,讪讪应道“哪里!哪里!”。众人又是一阵哄笑。 酒足饭饱,饭桌上只有九婴和野凌还在大嚼特嚼,下午驯龙场之战,实在消耗了太多体力。 九婴忽觉众人似乎都在看着他吃,倒有点不好意思,自己倒了三杯酒,起身给了影风和读月一人一杯,举杯道:“读月,刚才害你哭鼻子了,九哥给你陪罪!” 读月不语,只是咬着下唇。 九婴又道:“今天当着这么多朋友、长辈的面,我再说一次,你们俩从天宗府中出来,便已是自由之身。今后,不准再叫我主人,都叫九婴或九哥就好了。……来,现在就叫一声。” 影风甜甜地叫声“九哥”,一扯读月的衣袂,读月才跟着怯怯地叫了一声。 九婴心情大好,问慈缘儿道:“你刚才和读月聊什么?几句话就哄得她开心了,也教教我!” 慈缘儿故意嗔道:“这我可不敢!九哥已经够会哄女孩的了,再教你?这天下的美女还……我还是积点德吧。”金丝儿咯咯乱笑。 慈缘儿占尽了上风,这才对九婴道:“九哥,我想资助学舍,刚才和读月谈得就是这事。” 九婴道:“资助?现在慈家也不宽裕,这事等以后再说吧!” 慈缘儿摇摇头,道:“这点币石,慈家还是拿得出的。而且,我要资助就不会是一家两家。这件事,还需要道大神使全力支持!” 道无尽当场应道:“这是好事!我当然全力支持。但是你这丫头精灵古怪的,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吧?” 慈缘儿笑道:“还是道大神使目光如炬啊!我是想赌一把!冥民入梵是将来大势,两地文化不同,学舍是必然需要的。只要慈家先办起来,这一块的市场便占定了。将来甚至还可以扩大范围……” 她的构想越说越大,把众人都吸引了过来。 “我希望做到后面,慈家学舍就象是各行各业的一面招牌,没有经过学舍教习的,要找差事都难。到那时,还何愁没有赢利?” “我还想到一点,那就是梵原人的文字传载。从前用得一般都是泥板和木牍,要不就是昂贵的绢帛,这样不利于教习。许多剑阁和修真门派的技艺和心法,都无法完整记载,只能口口相授。随着口授者仙逝,这些技艺和心法也随之消失了。” “正好,慈家离开清凉境时还带出了一些墨草的草籽。我可以马上让伙计去试种。有了墨草,就可以人人都有抄本,学舍也可以节省很多师力。” 九婴听着慈缘儿的构想,在惊异之余,却已将思想延伸开去。 “缘儿刚才说口口相授的弊端,我想是不会错的。这两百年来,冥梵之战已给两地百姓带来多么大的灾祸。但是现在,仍有人想挑起战端。” “同样的惨事,在相邻的修真界要重复发生。这都是因为人们不了解战争的危害。过去,用泥板和木牍无法记录,有了墨草或是更好的传载物,战争的历史就可以记下,成为警醒后人的东西。” 第六十二章 修行堂主 他转对道无尽道:“老道,我想梵原要是能有一部梵史就好了!” 道无尽眼睛一亮,道:“好!这事我鼎力支持!” 其它人都对九婴这个宏伟计划不以为然,但对慈缘儿提出的墨草种植却兴趣浓浓。 野凌憧憬道:“那以后修真心法岂不是可以人手一份?” 尹喜则道:“我要将玄武剑阁的炼器技法多抄录几份,到时候,剑师培训会容易许多。” 方笛最是语出惊人:“一有墨草,我先叫人给我抄两百个菜谱去。” 慈缘儿没料到一下激发出这许多思路,当即对资助学舍和种植墨草信心倍增,缠住道无尽和方笛商议具体细节去了。野凌和罗蓝儿喜欢金丝儿的直率脾气,很快便和她打成一片。尹喜只顾和影风窃窃私语。 九婴一时孤独下来,把樽自饮,想起梅真儿独自在万里之外的并浪,心境不自觉地消沉下去。 “九哥,你在想真儿姐姐了吧?”读月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,怯生生地问道。 九婴抬头看着读月,微笑着点点头,心里涌上一丝感动。 席上的所有人,只有读月主动地问起梅真儿。也许是因为当初被从天宗府里领出,她认的恩人便是九婴和梅真儿。 读月又安慰道:“真儿姐姐人很好,一定会没事的!”她目光中一片清澈,似乎能让人一眼看到她心里。 九婴感激地看看她,道:“读月,你如今在学舍不要太累了。现在,缘儿愿意资助学舍,有很多事,可以让慈家的伙计来做。” 一提到学舍,读月一脸轻松道:“是啊!我也觉得好累,可是看着那么多人都需要帮助,实在是放不下。现在有缘儿姐姐就好了……九哥,其实我一直想……”她面上现出难色,后半句竟说不出口。 九婴笑道:“你和影风都是我的朋友,朋友之间,没有什么不好说的!” 读月沉默了一下,似乎是在下决心,终于凝视九婴,说道:“我想学修真!” 九婴先前被她的情绪感染,也不禁随着紧张,听到她提得不过是这事,顿时松了一口气,笑道:“呵呵!我当是什么大事!你直接说就好了啊!” 读月低头道:“自从九哥把我们俩从梵城接出来,我一直都没有做什么事来报答你,却一直麻烦大家……” “真是个善良的女孩!”九婴身边接触的女孩大多是活泼外向的,第一次见到读月这样神色楚楚的内敛性格,心底里生出要保护她的感觉。 他道:“读月,一点都不麻烦。我这次带金丝儿来梵原,就是为了参加密迹的春季考试。到时,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千溪城。” 读月抬起头来,断然道:“我不去密迹!我要跟着九哥学修真。” 九婴奇道:“密迹是梵原目前最好的修真门派,你为什么不想去?” 读月的声音比蚊子还细,道:“我才十七岁……还没有经过苦行呢!”金刚密迹例来收徒的标准,都要求修为在罡气境以上,如尹喜那样的,只是特例。 九婴这才恍然,当下应道:“好,你就先跟着我。到罡气境之后再去密迹修行。” 读月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,心中感激,泪花便要夺眶而出,颤声道:“九哥~~” 九婴立时感到一种满足感,自己不过是答应帮一点小忙,在读月的眼里已是莫大的恩惠。 他挺看好读月,正如他看好野凌一样,两人的身上都有对修真那种天生的执着,这样的修真者,也许修行不会是最快的,但一定不会停滞不前。 慈缘儿在边上斜睨九婴,丢出一句酸溜溜的话:“又是一个!” 九婴对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,读月却急道:“缘儿姐姐,九哥不是那样的人!” 慈缘儿见没气到九婴,倒急到读月,反而不好意思,道:“读月,我和九哥说话就是这样的,你久了就习惯了。” 九婴只作没听到,转对道无尽道:“金刚密迹春试在即,我很久没见到师长们,又要带丝儿去参试,也就不想去梵城了。不过我看冥梵通商交流也正在进行,我去了也提不出什么新建议!” 道无尽担忧道:“是啊,新建议!现在,我们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,谁知接下去会出什么问题?” 尽管道无尽对冥梵交流的前景没有把握,但梵城方面似乎是铁了心要把这个政策进行到底。第二天,九婴在大神使邸第一次见到了天问——天宗之子。 天问是被梵帝派往桑河堡,协助继元实施更大规模的边境开关。 除了九婴之外,天问是新近提拔的最年轻的神使。据说,他也是在前次多闻保卫战中崭露头角。不同于九婴的亲身临阵,他是因为在公王怒卖城的前两天,仅通过分析前方军报,就通过天宗提醒句极北冥人的用兵策略。 虽然他的判断并没有对那次战役发生什么实质影响,但他对战场的敏感度给句极留下了深刻印象,加上句极对天宗的偏爱,他被直接提升为神使。 九婴只与天问简单地聊了几句,给他留下的印象是——天问是一个少年老成,城府颇深的青年神使。在天问无法看出喜怒的言表下,还是能感觉到,他若要做一件事情,会在周密考虑细节的前提下,全力而果断地推行。 九婴意识到,冥梵交流已成为大势,无法逆转。若交流在启动中就被停止,反而会使刚刚复苏的两地关系恶化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几天后,九婴与金丝儿、读月启程前往千溪城。众人对于这种分别习已为常,只有读月和影风自小形影相随,久别在即,痛哭了一场。慈缘儿急于和慈前讨论办学舍、植墨草之事,已先于九婴一行离开赴那。 金丝儿对自己能否考入密迹并无把握,九婴借旅程歇息时间,指导二人修行。他对金丝儿并不担心,她的天份绝对不在自己之下。而读月因为尚未苦行,吐纳的基础尤为重要,指导她占去了九婴大部分时间。 读月在路途中勤练不息,因为日间骑乘黑风,无法坐禅,她经常在夜里不睡,直坐到天明。到次日赶路,几次差点在兽背上昏睡坠下,多亏得金丝儿从后面抱住… 九婴看她一个柔弱女孩如此难为自己,心下不忍,道:“读月,到了千溪城有得是时间,你也不要这么拼命,修真经常是欲速则不达的。” 读月应道:“我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接触修真,直至到小佛城,才让缨杰前辈教授了入门功法。若再不努力,吐纳的基础没打好,就赶不上十八岁苦行了。” 九婴想起她独撑学舍的韧劲,也不再多劝,任凭她自行修练。 一路上,居然看到不少北冥人。到得千溪城,又是一片与往届春试时一样的盛况,北冥人在街市上常可见到。 火公与禺比已到城中,陆须刚出使清凉境归来,与房烛一起留在了密迹岛。九婴为了让金丝儿公平参试,先将二女安顿在客栈中,这才独自到火公等人的住处。 禺比是最急于见到九婴的,当他感觉到九婴已进入战神境,极为兴奋,因为二人同具金系战神体质,有许多心法可以互相交流。 火公待二人谈性已过,这才对九婴说道:“自你这届弟子出了你和野凌之后,我常在思考密迹的修真方式是否应改一改。” 九婴奇道:“密迹一直是梵原修真的泰斗,这表明以往的教习方式并无不妥,火长老何出此言?” 火公道:“修真如无际翰海,本就不是一成不变。我是从你和野凌身上,看到了游历修行的长处。因此,准备增加游历修行的名额。从今年起,让四分之一的密迹弟子岛外修行。” 九婴想了想,问道:“火长老,摩崖一直推行的好象就是这种做法。但效果并不明显,他们现在的修真水平似乎比不上密迹。” 禺比笑道:“九婴,你小看摩崖了!你所看到的,不过是这二十年来人丁调零的摩崖。” 火公叹道:“金刚密迹不过是句极登位之后才建起的门派,若论到资格,原不及摩崖。九婴,你知道不死森林是何时成为禁地的吗?” 关于不死林,九婴自小就听楼甲说过,回道:“传说林中有灵兽狻猊,自摩崖上代长老毗卢入林未回后,再也没有人进去过。” 火公点头道:“毗卢便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圆满境修真者。” “圆满境!”对九婴来说,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境界,目前的修真界,还没有人能达到。 火公点头道:“据说,毗卢为了达到仙道,冒险进入了不死森林,就此失踪。从那以后,冥梵大陆再没有人达到过圆满。二百年前,当禺比他们还只是神武境修为时,摩崖便已有了三位战神境长老,摩伽妙就是其中之一。” 他长叹一声道:“说到另外二位摩崖长老,我还有些惭愧。冥梵之战初期,梵城对边境并不重视,桑河堡和多闻的城防也不够。当时我一心想壮大密迹,并未深介其中。那二位摩崖长老就是在那时阵亡的。” 九婴这才知道,摩崖原先是何等强大。 火公又道:“摩崖目前虽然势弱,但在修真上渊源深重,仍不是密迹可以相比的。上月,我见到了摩崖长老摩伽妙。” 九婴奇道:“他出关了?” 火公道:“是啊,十年闭关,他终于出关了。在闭关之前,他只是战神境后期修为,想不到十年之间,他不仅参透了通灵境,还修成了四行小满!” 禺比显然也未听过这个细节,和九婴同时惊叹一声。四行小满的通灵境修为,应当是三地修真者中的最高境界了。九婴不得不对摩崖刮目相看。 火公转回正题,道:“所以说,摩崖的修真方法,自有它的独到之处。再加上你和野凌是近百年来,密迹岛进境最快的弟子,而你们的共同之处,就是游历修行。因此,我才有了这个决定。” 九婴点头,默认了火公的观点。 火公凝视九婴道:“这些游历弟子,除了每年定期回密迹岛之外,我还想设一名修行堂主,随机指导。和禺比他们商量了一下,决定让你来担当此职。” 九婴一向自信,但听到这话也不得不大摇其头,道:“火长老,我自己有多少斤两,我自己知道。我修真凭得都是运气,要说起教授同门,那还差得远呢!别的不怕,我就怕误人子弟!” 火公笑道:“修真何来定旨?便是修到仙道,那也是各人机缘不同。就如禺堂主,他那时专攻炼器,我就大不以为然,可是到了后来,他也证明了炼器是修真的一个法门。你只要以自己的修真心得相授,尽心就好!” 九婴本不是顽固之人,不再坚持,欣然受命。三人再聊了些密迹春试的事,九婴心系二女,告辞回了客栈。 回到客栈,二女却都不在。九婴料想她们是出去散心了,便也逛上街来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金丝儿和读月一安顿好,便跑上街去。连日行程虽紧,但一看到人气旺盛的城市,二人还是忍不住一逛为快。 金丝儿在路上遇到北冥人都一一点头致意,心中少了许多在他乡的陌生感。随着外来人的增多,千溪虽然来不及扩建,但外来的北冥客商就地摆摊,贩售皮草矿石,一派繁荣生气。 二人到了一个茶摊,要了壶清凉境的鲜云绿。刚刚坐下,就听得对面一家布店门口吵了起来。 吵架的二人,一个是梵原青年,一个是北冥猎商。 猎商道:“你从我的皮子上踩过去,为何还要骂人?” 那梵原青年气势极横,道:“骂你怎么了?北冥猪!” 那猎商手按配刀,便要发作,他身边的几个猎商上前死死拉住。 梵原青年气势更盛,道:“这是在梵原,可不是在沙漠。有种的你就跳出来!”与他同来的几个梵原人算定北冥猎商不愿闹事,都一齐哄笑辱骂。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金丝儿气极那梵原青年,也和读月挤进人群。 只见握刀的猎商挣脱不开同伴,无奈地对同伴吼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冥后叫大家来梵原?梵原根本就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!” 那梵原青年冷笑一声,反而跨上一步,道:“想和我打吗?好,我们不仗着人多!我和你一对一。” 那猎商怒道:“好!比就比。” 北冥人向来崇尚比武,金丝儿本要上前打抱不平,见二人公平比武,也就暂时忍下。 围观众人自觉地退开数丈,二人各自抽出佩刀佩剑,就布店门口交起手来。 那猎商只有吐纳境修为,而梵原青年的剑上已隐隐有罡气。每一下刀剑相击,猎商都要剧震微幌。但他形如疯虎,势如搏命,攻守都竭尽全力,那青年一时也奈何他不得。 再斗得十余合,二人都并未中招,但却有血点溅在地下。读月心细,已看到那猎商因为虎口迸裂,手中已流出血来,却似乎浑然不觉。 猎商夹着怒吼,越战越勇,将往常与虎豹相搏的气势用出来,梵原青年为他气势所慑,竟渐渐畏缩,出招也不似之前随意。 再斗得数合,那青年心慌,被猎商顺长剑削下,只得弃剑避刀,身子向后急闪,摔倒在地。 那猎商见对方兵器脱手,那自然是算输了,收刀入鞘,转身对同伴道:“我胜了!”北冥人向来以比武解决纠纷,胜负已分,那就是恩怨已了。漠原上的游牧部落和猎队私下裁定调结,无不如此。 而在梵原,比武便只是比武,比武输了,那是极没面子之事。那青年坐在地上,恼羞成怒:“我的修为明明比他高,怎么能输了!”拾起地上长剑,起身又向猎商斩去。 围观者同时惊呼,那猎商刀已入鞘,回头望见长剑,不及抽刀运气,只好抬手一挡。长剑一斩而下,猎商惨哼一声,右臂已断。金丝儿要待出手,已来不及。 围攻者纷纷指责那青年,而断臂猎商极是倔强,虽面如金纸,血流如注,额头一粒粒黄豆大的汗珠滴下,仍是不哼一声,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对方。梵原青年也知自己理亏,不敢回嘴。 同行的几个猎商本是劝架,不料累得同伴重伤,一位年长者上前帮同伴包扎伤口,其余人再按捺不住,同时抽出腰刀。那青年的同伴也同时抽出刀来,将他护在当中。 猎商中一人气极,怒道:“好!好个梵原!比武输了,便只会偷袭!难怪两百年来被我们打得龟缩不出!” 他这句话犯了大忌,冥梵之战延续二百年,梵军死者数万,普通修真者更不计其数。围观众人中,即使没有家人阵亡,也有朋友重伤,相识之人中总有在战争中伤亡者。 猎商的话立时引起众怒,围攻者中立时有十余人抽出刀剑,将猎商围住。 第六十三章 梦途垠坷 金丝儿和读月见情势不对,上前护住猎商。 此时形势已变,伤人的梵原青年趁乱逃走。猎商周围的人越聚越多,但已与刚才那场纠纷无关,大多是被争吵声吸引过来,只知是“北冥猪骂梵原人是只会龟缩的孬种”。 金丝儿和读月身着梵原服装,又形容靓丽,是以梵原人一时并未围攻。 有人问道:“你们这两个女子,为何反护着北冥猪?” 金丝儿被众人一口一个“北冥猪”骂得无名火起,她虽不是豪门旺族,却也是金家帮老大的掌上明珠,何曾受过这种气,怒道:“我是北冥人!你们才是猪!”手上弹弓已拉弦上弹,向问话那人打去。 那人猝不及防,被打落两颗门牙。 冥梵二地本就结怨已久,她这一出手,立时激起双方混战。 那些猎商也极为义气,见金丝儿出手,齐叫一声“好”,与梵原人打了起来。围攻的梵原人同仇敌忾,也是战意旺盛。 金丝儿知读月修为最浅,将她护在身后,只取铁弹乱打。三名猎商也护在读月和受伤同伴四周,相背而敌。读月在中间急呼:“停手!不要打了!”可是已有几人见血,群情激愤,哪里有人听得进去? 梵原人人多势重,修为又都在几名猎商以上。不多时,三名猎商都身上中招,血浸袍袄。只有金丝儿是女子,攻击她的人最少,又忌她铁弹精准,没受什么伤。 “啊”地一声,已有一名猎商胸口中刀,倒在地上,那一刀从左肩斜劈至右胯,眼见是不活了。 余下几人都一齐哀嚎,不顾刀剑,疯砍狂劈。一名离得最近的梵原人往后急闪,却被后面的人挡住,没能闪开,也被劈倒在地。 读月眼见已有二人倒地,急道:“九哥,九婴!你在哪里?谁认识九婴的,去叫一下他!” 九婴此时在北冥颇有名声,在梵原除了多闻和密迹岛,反而没那么多人识得。但围攻者中恰有金刚密迹的弟子,听得读月叫九婴名字,心中大异,手上就缓了下来,同时高呼,让众人停手。 金丝儿铁弹已用完,手上握着短剑,凶悍地与围攻者对峙。另二名猎商中又有一人大腿中招倒下。 那金刚密迹弟子问读月道:“你怎么认识九婴?” 读月早已急得满脸泪水,道:“我们是九婴的朋友!” 那弟子转对众人道:“这几个人是金刚密迹的朋友,大家看在密迹的面子上,都散了去吧!” 金刚密迹是梵原修真泰斗,又屡次加入边境保卫战,梵原人素来钦服,围攻者便纷纷放下刀剑。 金丝儿怒道:“杀了人,就这么走了吗?没这么便宜的事,我们北冥人都是站着死的,不用靠别人求情苟活!” 两名还能出声的猎商一齐道“说得好”,双方重又剑拔弩张。金丝儿挺剑抢攻,又与梵原人战在一起。那密迹弟子只得撤出战团,找同门求助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等九婴找到二女时,北冥猎商全已中刀倒下。只有金丝儿又抢了一把长剑,围绕众猎商娇喝护卫。读月本不会武技,也无人向她进攻,已被逼到战团之外。 九婴抢入战团,在众猎商身前布起防御阵。围攻者见冥人有强援来到,几次抢攻不成,反被九婴一一夺去兵器,都一哄散了。 金丝儿打红了眼,还要追去,九婴一把拉住,道:“救人要紧!” 猎商中有一人已死,另三人都是重伤,金丝儿身上也有二处剑伤。九婴为伤者止住伤口,撕开身上衣袂,将伤口暂时包扎,他忙了半天,见周围的梵原人竟都只是旁观,怒道:“没有人帮忙的吗?” 留下的十余个围观者本就是看热闹,被他一喝,都散开去。 九婴心如刀绞:“要不是我一手促成冥梵停战,要不是我极力推行冥梵通商,这几个猎商也不会如此!竟是我害了他们!” 身后御剑划空声传来,九婴以为围攻者去而复回,转头一看,却是禺比带着几个密迹弟子赶来。 禺比看着满地血迹,也是默然无语,众弟子将受伤诸人一齐带回,为他们上药疗伤不提。 金丝儿酣战一下午,又流了些血,早早躺下休息。九婴和禺比从读月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。 从金丝儿房中出来,九婴感到身心俱疲,坐在阶上,木木地呆望夜空。 在清凉境为人污陷,败走并浪,那都是预料之外的突变引起的,虽然觉得懊恼,但很快便能解脱出来。 而这一次的冥梵交流,是他很久以来的梦想。事与愿违,出现下午械斗这样的局面,九婴信心全失,对着夜空自问:“我,是不是错了?” “九哥,你是否灰心了?”读月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。 九婴苦笑道:“是有那么一点!我在清凉境为蝉休污陷,那时多得是愤怒。后在清凉殿被柳相所算,那时一心只想保护真儿。今天的事,对我打击很大!虽然,我知道做任何事,都难免有挫折,重要的就是坚持。但心里总是有点……” 安静的读月给九婴的感觉,就如久识的朋友,似乎她生来就可以读懂你的感觉。 读月在九婴身边坐下,陪他一齐看着天上星辰,缓缓道:“九哥,净世是你的梦,这个梦是多以美啊!干干净净的世界,没有战争,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微笑。九哥,我也有梦,我想修真,我想帮助更多的人。我想,每个人都有一个梦吧!” 九婴道:“是啊,每个人都有梦,可是梦能不能实现,又是另一回事。” 读月道:“九哥想得是大事,我也不懂。但我知道,心里有梦却不去努力,人生也不过是一个无梦之夜。” 九婴听着她悠悠的一句“无梦之夜”,竟想象到自己在垂暮之年回首往事的情景,心头涌起一阵失落,随即重振精神,对读月道:“我的梦,我是一定要实现的。你也一定会实现!” 读月凝眸向九婴看来,她是第一次这样看着他。从这一刻开始,她真正感觉到自己不再把九婴当作主人,而是一个大哥哥。 九婴的心情还是不好,但已经强行平息下来。在他眼望的方向,隔着千万里土疆海界,梅真儿还在并浪苦苦支撑。“真儿,等着我。我一定会尽快回到清凉境。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金丝儿次日醒来,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几名猎商的伤势。密迹弟子常有受伤的,疗伤技巧冠绝梵原,一名猎商已在街市上当场死亡,另三名重伤者经救护已无大碍,但那名断臂的猎商落下了终生残疾。 金丝儿恨然道:“这些梵原人!我恨不得给他们一人一刀。” 禺比正好走了进来,笑道:“呵呵,你是九婴的北冥朋友吧!这次是来参加密迹春试的吗?” 金丝儿知道他是九婴的师长,不敢造次,道:“我可没有说所有梵原人,只是昨天那几个太可恨了!” 禺比笑笑,查看了另外三名伤者的伤势,问道:“估计到密迹春试完毕,你们的伤就可以好了。之后有什么打算?” 其中一个猎商应道:“还能怎么样?只好回北冥了。” 断臂的猎商心中恨气不减,道:“这梵原,就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!” 金丝儿道:“你们到黑皮圈找我爹金术恒和胡力大哥,他们一定会帮你们安排的!” 那断臂猎商已落下一身残疾,见金丝儿仗义相助,极为感激,但他不想这样受人怜悯,谢道:“多谢丝儿姑娘好意!我想,我还是回猎队吧,亲人们都在猎队里。” 禺比沉吟一下,道:“我和火公长老商量了下。金丝儿是来参加密迹春试的,现已特许她免试入门……” 金丝儿插口道:“九哥说了,让我和其它考生一样参加春试,公平录取。老师也不必为了昨日之事开出先例。” 禺比并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,对金丝儿道:“你用的弹弓给我看看行吗?” 金丝儿疑惑地将弹弓交给禺比,然后看着他拉弦、握弓、思考,之后从怀里掏出几粒精炼矿石,将其当场炼入弹弓中。 禺比将弹弓交还给金丝儿,笑盈盈道:“你再试试!” 金丝儿接过弓来,轻轻一拉,手感竟变了很多。她知禺比在片刻之间已改变了弓身的属性,急掏出铁弹,对着凳脚轻轻一打。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,铁弹竟嵌入木脚中去,平时这样随意一打,挺多是在凳脚上留下浅浅弹痕。 禺比不顾欣喜若狂的金丝儿,转对猎商们说道:“如果几位愿意的话,同样可以进入密迹岛修行。” 断臂猎商眼中亮光一闪,随即黯淡下来,问道:“谢谢前辈!但如果仅是因为昨天的械斗,我们还是拒绝为好!” 禺比暗暗点头,开诚布公地道:“我承认,没有昨天的事,我根本就不会认识你们。凶手还在辑查之中。收你们入门,多多少少有些作为梵原人的愧疚。但是更重要的一点是,你们几个在数倍于己的围攻面前,居然能撑得下来,这份资质,对修真很有帮助。” 猎商们脸色缓和下来,禺比又道:“金刚密迹只是修真门派,修真无国界。希望诸位能慎重考虑!” 几名猎商闲聊时也不是没想过入密迹修行,只是考虑到冥人的身份和春试的严格,从未把这个想法当真。 金刚密迹为几人疗伤,还厚葬他们的同伴,猎商心中对密迹感觉甚好。听到禺比相邀,已是大喜过望,加上他语气诚恳,哪有不应之理。金丝儿经他显示炼器神通,早已心折,与猎商们齐声应喏。 禺比见众人答应,暗松了一口气。 他走出房门,一眼便看见伫立已久的九婴,苦笑道:“密迹岛能暂时止住这个事件的传播。但同样的事,梵原每天都在发生,恐怕是你我之力所不能及的了!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密迹的春试在溪谷举行,此次仍是三名密迹的师长主考,包括刚被提任修行堂主的九婴。 与四年前的春试相比,密迹春试录选的名额增多了一倍。因为参试人数过多,地点设在了溪谷林外,以免践踏到溪谷的植被。 火公、禺比和九婴三人各带七十名弟子,分三个场地进行录选。三场的考试规则不变,仍是防御、攻击和比武,在进行完前两场考试后,三个场地再合并考较。 正式参加考试的有千余人,加上围攻者,有近万人,可谓盛况空前。 前两场的考试进行得很快,考攻防并看不出什么资质,只是为录取而设立的根基门槛。在九婴的这个场地,竟有三个入选者是北冥人。 九婴带着四十名过关考生与火公、禺比会合,时值正午,众人就地休息,准备午后的比武考试。他查了查过关名单,共有一百零二名考生入选,其中八名来自北冥。 比武开始,冥梵之间的修真区别一下显现出来。梵原人的修为进境普遍较高,但在同等的修为情况下,北冥考生的武技和斗志明显超出许多。 九婴心中早已存下许多疑惑,问火公道:“长老,我们的修真法重清欲忌杀戳。这个问题,我和玉西真也聊过。可是为什么以猎牧为生的北冥人,修行的资质看上去还要更好些?” 火公笑道:“你这个问题提得好,其实也是梵原人多年以来对清欲的误解。清欲本身并没有错,但这个欲并不是一切欲,现在的梵原修真法对这点定制得有些过了。” “所谓的清欲,是要清心内的贪欲。北冥人平时猎杀、屠宰牲口,为得是生存。这种求生的欲望,并不在清禁之列。他们之所以修真进境低于梵原,我想,可能与北冥较恶劣的生存环境有关。” “反过来看,这里又有个游历修行的问题。同样的修真境,梵原人看上去就不如冥人,这是因为梵原的环境相对平静,少了游历修行的体炼,所以,密迹才决定让你担任修行堂主,增加弟子游历修行的名额。” 火公对修真的研究一直在不断进步,九婴深受其教,点头道:“弟子明白了!” 火公语重心长地道:“九婴,你资质聪明,但因这几年来为世事所扰,不能静心钻研修真,这也是密迹岛的损失啊!不过,你要记住一个道理——凡事无常律。用修真的话说,就是道可道,非常道。” 九婴一经点拨,立时领会,道:“常律总结出来是为了减少后来者的难度,但也会限制成就。所有一切,都应以结果为重,常律也应不断修正。” 火公对他的领悟颇为满意,二人回头关注比武。 本届春试上,没有考生击败密迹弟子,筛选的过程便更加重要。火、禺和九婴讨论了大半个时辰,才最后定下录取名单。 名单宣布完毕,考生人群嘈杂起来。特别是第三轮落选的考生中,有几人极为不满。 “北冥人凭什么来占我们的名额?” “不是说北冥修真法是修魔法吗?为什么还能入密迹?” “冥人入密迹修行,会不会对梵原有危险?” 北冥考生有四人入选,大多落选考生的矛头便指向他们。 火公站起身来,抬手示意,嘈杂声渐渐平息。最后发出的声音是“让北冥人滚出梵原”,极为刺耳,在场的北冥考生无不怒目而视。 火公待全场安静下来,这才道:“冥梵交战二百年,诸位的心情我可以理解。在此,我代表密迹说几句话。开战以来,密迹弟子在边境之战中伤亡上千,我自认还是有资格登高一呼的。” 这点,全梵原都会赞同,自然无人发出异议。 火公又道:“首先,冥梵二地的修真法并无本质区别。这个误解是地域的区隔造成的,我也曾经陷于其中。” 他此言一出,嘈杂声又起。北冥奉行的是修魔法,这已是梵原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,若换一个人,早已被众人贬斥,但此话由火公说出来,不得不让众人在观念中多思考一遍。 火公再道:“北冥与梵原同源同种,早期的北冥游历修真者,无不是从梵原迁去的。今天,有这么多的北冥人能来参加春试,我很高兴。他们过去,也和你们一样,对梵原只有仇恨。” “战争不是我们的目的,战争的目的是和平。我们能走到一起,也就意味着战乱的远去。” “梵帝和冥后下旨停战,为得就是结束二百年来的惨事。我们不能让后来者,再经历这二百年的痛苦。金刚密迹,会继续支持冥梵交流!……” 在九婴看来,火公的话并无特别之处。但在场的数千人,在一个月之内,便将火公的溪谷发言传遍梵原,引起了全境范围的争论。因为发言者的影响力,这种争论在很大程度上撼动了梵原人的固有观念。 考生们渐渐散去,禺比将四十名入选考生留下,交待登岛事宜。 火公对九婴道:“你到溪谷源去,那里有个人等你。” 第六十四章 仙道传说 九婴诧异道:“是谁?” 火公微笑道:“摩伽妙。” 九婴怎么也想不到,要见他的人竟是刚刚出关的摩伽妙。对于这位从未谋面的修真前辈,因为他与火公齐名,也因为他是叶儿的师长,九婴心中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敬意。 他疾步走向林中,在溪源泉边上,一位老人正在驻足观景。 那老人一头卷曲的白发白须,看见九婴前来,只向他微微一笑。九婴走近施礼,这才发现摩伽妙的眼眸异于常人,居然也是白色。 此时溪谷源百花开放,万树吐出新绿,摩伽妙站在岸石之上,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氤氲之气,透出一片宁静的祥和。 摩伽妙微笑地凝视九婴,道:“你就是九婴吧!我从火公那里听了你的故事,因此很想见你一面。” 九婴行礼致意,初见慈祥的摩伽妙,他就已经将对方放在与火公一样的位置上。 摩伽妙示意他不必多礼,道:“看得出来,你的修真境界提升得很快,现在应是战神境,而且不是初期。” 在长辈面前,九婴从来是罡气内敛的,摩伽妙不用搭腕,就能如此准确地说出他的修真进境,不得不令他叹服。 摩伽妙又道:“但是你眉宇之间似乎有郁结,这对你往后的修真不利。可否和我说说?” 或许是因为摩伽妙身上有和火公相近的气质,九婴与他初见就已生出亲切之感,逐将近日来心中忧虑和盘托出。 摩伽妙自始至终聆听,待九婴说完,颔首道:“你小小年纪,就能胸怀天下苍生,着实不易。年轻人急进求成,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” 九婴听他说得如此轻松,与之前诸人尽不相同,忙道:“请摩前辈赐教!” 摩伽妙道:“冥梵和谈之事,成事在人,谋事在天。以毕亥在冥军中的影响,百年前就已隐隐凌驾于玉西真之上。若他是经营私利之徒,早已发难。再看此次冥梵停战,从冥后归国到颁发停战令,前后不过数日,可见毕亥并未阻挠。” 他又道:“至于柳相,远比毕亥更为危险。此人精于计算,心性极高,又处事果毅,确具奸雄之资。清凉境国力胜于冥梵,若不是梅临天心性平和,哪有这些年来的平安?但由并浪一役可以看出,清凉境军力还未完全做好准备。” “征外必先安内,柳相初掌大权,必还有许多事要做。只这两点,就需要他准备上一段时间。” 九婴也感觉到柳相不会很快发难,但从前只是感觉,经摩伽妙一说,心中思绪全部理清:“柳相即使发难,也会有一段缓冲时间。北度口军防正在加强,兵来将挡,我实在是太过忧心了。” 摩伽妙找他的本意并不在此,续道:“你是数百年来,修真机缘最好的一个。不久以后的修为,就会达到我闭关前的进境。你也知道,我的通灵境修为已至四行小满。但能否进入圆满境,还是要看机缘。” 九婴不知他接下去要说些什么,平心而论,他现在对修真的关心远远低于对三境局势的关注。 摩伽妙道:“说到修真,还要说到玉西真。眼下,知道仙道传说的人已经不多了!玉西真也是在千年以前,我和她提起过。她此次能下如此的决心,与句极息战,和仙道对她的诱惑,是分不开的。” 自从清凉境之行以来,九婴一直以为,玉西真是出于对北冥前途大局的考虑,才同意停战。虽然她也提过自己是为了修真,九婴却一直未放在心上。 只听摩伽妙道:“得入仙道者,可以长生不死。说仙道对修真者没有诱惑,那怎么可能?” 九婴笑道:“长生就真得那么有吸引力吗?” 摩伽妙转头凝视九婴,良久方道:“我忘了,你才二十多岁。现在,你还无法理解寿命的意义。如我和火公、句极、玉西真这样,生活了太久的人,才能体会到生命的短暂。” 九婴虽然不能完全体会,但心里也认同了摩伽妙的说法,有些东西,只有失去了才知可惜。但他又道:“如果人生在世,不能为众生造一方净土,纵然是得成仙道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 摩伽妙道:“修身才能知己,知己才能推物,推物而知天地万象,知天地万象才能治世啊!”摩崖的修真法延续数千年,自有一套理论。 以九婴二十余年的阅历,即使听得懂摩伽妙的话,也无法将其与现实相证,当下老老实实地道:“弟子资质拙劣,不能领会摩前辈的话。” 摩伽妙微笑道:“我今日到这里,就是为了看一看你。火公告诉我,你在神武境时就甲胄合体,而且现在是金火战神的体质,我深以为异。如今一见,知你先前必有福缘。” 他眼望北方,又道:“我虽已四行小满,却独缺金行。你此时的修行进境,与摩崖祖师正相吻合。他也是我唯一知道的仙道境修真者。” 即使是火公,也从未提及过仙道境,九婴讶然道:“真有仙道境?”目光中已满布好奇之色。 摩伽妙似乎已经回到自己初涉修真时,悠悠道:“我的师父是毗卢……”这个名字九婴并不陌生,那是近两千年前,失踪于北冥不死林的摩崖长老。 九婴不敢出声打断,静听摩伽妙叙说这一段仙道往事。 “那时,冥梵基本隔绝。师父他已修至圆满境后期,独自前往不死森林,寻求仙道。那是因为,他的师父,摩崖老祖,也正是在圆满境时赴不死林得成仙道的。而且老祖,还回来过一次。” “老祖返世的传说,到我这里,是第三代了。……老祖入不死林闭关修行,一去百年。他闭关后数十年,凶兽四起。狻猊现于北冥,海皇兴浪南海,兽帝肆行苦海。灵兽的强横,你也是见识过的……” 九婴至今想起海皇,还心有余悸,点点头。 “当时,通灵境修为的修真者,都无法在灵兽口下全身而退,更何况普通修真者。一时间,凶兽噬人,三地人人自危。” “老祖于此时出关,先降服狻猊、兽帝,本待要斩尽杀绝,不知何故,却留下了两对,将它们困在不死林和苦海角。之后降服海皇,将它驱至摩揭海。” 听摩伽妙所述,当时灵兽并不只三五只。以梅临天的功力,都不得不祭发血神咒,与海皇同归于尽。可见数千年前修真三境的兽灾惨况,又可以想象摩崖老祖当年的盖世修为。 摩伽妙再道:“之后,老祖在清凉境传播了修真法,留下了海皇灵珠。又在梵原留下了血神咒,以防日后再逢大难,能有人挺身而出。最后,他回摩崖将衣钵传于我师父,从此便一去不归。” 九婴从不知血神咒、海皇灵珠等竟与摩崖老祖有关,不禁骇然。这个传说只记载于摩崖经牍,从未外传,摩崖老祖当年想必无心宣扬,是以知之者廖廖无几。 这个传说对九婴的震憾极大,那是以一人之力改变世界的无上修为啊!不禁心慕:“我若是也有老祖的神通,是否就能平息这三境纷争?” 摩伽妙已看出他内心波动,道:“天地是一个大鼎,而人身是一个小鼎。修练原是‘修炼’,天地阴阳的和合,炼尽阴质,达到纯阳之体,这便是修行。修真到了最后,便是修回真身,通过逆转丹田,复返先天之元,达成仙道。” 九婴只听得玄而又玄,只能牢牢记在心中,待日后慢慢体悟。 摩伽妙道:“这便是我摩崖修真法的精髓,连我自己都无法完全体悟。九婴,你的悟性极好,又具备与我师毗卢一样的金火体质,是以才传这几句给你。” 九婴细细品味“天地之鼎”“人身之鼎”的话,心中有些明白,又有些不明白,脱口道:“若世界为鼎,则苍生是器。难道,我想要一个净世,一定要以血火来炼吗?但我生于乱世,若净世不成,即使得成仙道,又有何意义?” 摩伽妙颔首道:“同样一句话,在你解来又有新意!我只是提醒你,你的资质千年难遇,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苍生,个人的修为千万不能荒废。” 九婴恭敬拱手道:“摩前辈所教,句句铭记!九婴也知道万物相象,万理相通,炼器可以参悟炼身,炼身可以参悟炼器,炼世的道理,在个人炼身中亦能慢慢体悟。” 摩伽妙微笑飘然而去,竟不再与火公等人话别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对九婴来说,摩崖的修真法偏重得还是独修其身,是以摩伽妙会为他一人而亲来一次溪谷,这点他不是很认同。 但传说中仙道的无上法力,又能较容易地达到目的,他转念想道:“修成仙道,那是什么时候的事?但愿摩前辈能早日修成,造福苍生。我还是应该先做好手头的事。” 火公提醒他的话却是另外一个角度:“以一人之能治世,始终不能久。人身既灭,净世又乱。得成仙道,便能得长生,以长生之身治世,总好过匆匆千百年。” 九婴对火公的话接受得更容易些,但也不赞同“以一人之能治世”的说法。“也许,这样的问题本无答案。”他将自己迅速投入到培养游历弟子中去。他已是修行堂主,火公并不干涉他的教习,因此九婴一直奉行得是“入世修行”的理念。 金丝儿作为新弟子,先要随密迹众人回岛。读月和九婴在千溪城外相送,同随送别的,还有本年游历修行的二百名弟子。 九婴见她伤感,安慰道:“丝儿,你父亲希望你能有出息。好好修真,过了头几年,就可以出来入世修行了。” 金丝儿点头道:“我会的!我以后也要向九哥一样,把净世当作自己的梦!” 她的表情稚嫩但却坚决,眼前的九婴已经成为她心中的榜样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火公回岛,九婴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派众弟子的修行科目。 摩崖的做法,是让弟子自行修行,定期回摩崖,让师长指导。而金刚密迹的游历修行更是没有规范。 九婴的想法是,既然是入世修行,就要入得彻底。 二百弟子分别被他遣往西梵原、巨岭一线及梵原各处,或随军修行,或观察冥民入梵的情况,或作为慈家的伙计、剑阁的剑师。有重要的情况,以赴那城为中心,向尹喜、野凌等人告知,再由传音珠联系。 他分配完弟子,觉得自己有些“假公济私”,但随即安慰自己道:“挺多算是一举两得吧!” 这些弟子,有的入门比九婴还早,但素来修真界不以年纪论资格,都知他修为与房烛、陆须不相伯仲,还在禺比之上,也都钦服。 千溪城离赴那城和多闻差不多远近,九婴便安心呆在这里,辅导读月修行。而读月心细如发,日常起居,无不料理得妥妥当当。 这日,读月在房中坐禅,直等到九婴归来。 九婴一进屋,便见她笑盈盈地睁开眼睛,欣然道:“读月,我可是好久没见你笑过了!” 读月将他拉到窗边,天空上一片皎洁,圆月如轮,月光铺满天空,说道:“今日可是十五?该是春天的第二个月圆夜吧?” 九婴点头,读月道:“九哥,今天是读月的生日!” 读月和影风自幼被天宗从北冥掳来,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。九婴满脸疑惑,道:“你怎会知道自己的生日?” 读月望着圆月,笑道:“读月自小不知自己的生日,但起了这个名字,对月亮总是有一份缘在。我最喜欢的就是一年中这个时候的月亮,因此就给自己定了个生日。” 九婴看着她无邪的欢欣,心中酸楚:“我和她一样是孤儿,但我至少还有楼甲师父,至少还知道自己的生日。”战争本来夺去了读月这一份欢乐,可她自己居然又找了回来。 读月又道:“以前,都是影风陪我过生日。她自己不过的,说假的生日,过起来没意思。可是我觉得,一年里,总要有一天特别开心啊,这有什么不对吗?” 九婴笑道:“当然对!”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生日,每年这个时候,他都会一人独处,静静地想想母亲舍丽。虽然没有读月这样的欢乐,但每年的这一天,他是最宁静的。 他平时记不住别人的生日,总觉得过生日是每个人自己的事。唯一的一次,是在密迹岛上为尹喜过二十岁生日,尹喜的人缘好,当时收了好多礼物,大家玩得也很开心。 九婴想到这里,对读月道:“读月,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。我没有什么好送你的,伸出你的手掌来!” 读月一面道:“九哥那么忙,哪有时间给我准备礼物啊?只要能陪读月说说话就好了!”一面顺从地向九婴伸出手去。 九婴将她双手握在自己掌中,将自己的真元传了一些过去。这是玉西真教授的双修之法,当然,以读月的修为,还不能达到与他相辅相成的境界。 读月只觉得一股暖意从掌上传遍全身,经脉中洋溢着舒畅的感觉,不知不觉阖起眼眸。九婴以战神境的悬殊功力,为她将经络洗涤了一遍,读月立时觉得真气无比充沛。 过了良久,她睁开眼睛,九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好了,你的吐纳基础本来就打得还不错,现在应该算完美了!从明天起,你不能再呆在客栈里,我送你到不死森林苦行,寻找合体真元。” 读月一直担心自己的修真基础不够,九婴为她涤清经络,那是给她最好的礼物了,顿时欣喜之极,道:“九哥,我想,何处不可修真,为何一定要去不死林。也许,我需要的合体真元并不在那里。” 她何尝不想到不死林,但知九婴身负重任,还是呆在千溪城比较妥当,决意自己去寻找真元。九婴受火公的影响,对固有的修真法也并不是刻板地遵照,是以不再坚持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读月走后,九婴每日只是静行修行,处理密迹游历弟子的一些事务。过得月余,分派往各处的弟子都渐渐有了回音。 首先是桑河堡的消息。天问到桑河堡之后,在继元的支持下,放手开关,并亲率商队前往北冥。在他的促动下,从桑河堡入境的冥民剧增,最高的一日,竟达到八百人。 九婴对这个大神使之子刮目相看,以天问的修为和魄力,将来定会成为梵原的重要人物。 接着传来的消息,是慈家的。慈缘儿的设想,得到了慈前的全力赞同。慈家选择赴那城和小佛城建立学舍,学舍中结业的第一批学徒,已经进入玄武剑阁等处试用。至于冥民会介入剑阁到何种程度,缨杰等人自会有分寸。 影风在慈缘儿的帮助下开起戏舍和布肆,慈缘儿甚至已联系上黑皮圈,不止为打通矿石和皮草的商路,还有一个敏感的构想——引入冰兽。 第七卷 停战 第六十五章 彩石海滩 当然,冰兽是冥军的座骑,在冥梵通商初期就碰这个敏感领域还不大妥当。 九婴真正领教到了慈家的办事效率,充足的币石和熟练的伙计将慈缘儿的构想迅速铺开,大半个梵原大平原都陆续看到了慈家的踪迹。在南梵原(也叫金刚原),野凌的故乡,慈家已选定了一片土地,开始试植墨草。 密迹游历弟子的讯息,大多通过尹喜来传给九婴。 尹喜在传音珠那头叫苦不迭:“九哥,每天都有几个密迹弟子来传讯。传音很耗真气的啊,我快烦得不行了!” 九婴才不会理会他叫苦,只说道:“也有个办法,你买四百个传音珠,二百个给弟子,再叫他们把剩下二百个珠子送到我手上,你就不用烦了。” 尹喜苦笑道:“算上辈子欠你的!四千个币石,你不如对我轰个神武一怒好了!” 传音珠并不能解决一切,在读月苦行的第二个月,北度口的密迹弟子送来了一封信——慈缘儿的亲笔绢书。 那名弟子是星夜兼程御剑而来的,一到便急急道:“慈大小姐说了,这是万分火急的急件,黑皮圈的弟子一送到北度口,我连口水都没喝,就送过来了。” 九婴一听之下,心悬了起来,忙挣开蜡封,只见尺长绸绢上面,先是几个小字:“商船赴并浪,她一切安好。” 旁边五个大字,几乎占了大半个绢帛,九婴拿远些才看清,赫然是:“看你怎么还!” 那弟子急切问道:“堂主,有什么变故吗?” 九婴哭笑不得,只好鼓励他道:“没事,是好消息。你们做得很好,这个消息对于我太重要了!” 从这封信上看来,梅真儿在并浪已站稳脚跟。最重要的是,有了慈缘儿的商船,并浪城的消息就不会中断。并浪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,柳相还不至于派水军绕过半个清凉境海岸去攻击。 “债多了不愁!”对于慈缘儿信上的五个大字,九婴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。 北度口方面也陆续得到了柳相的一些动向。收购军器的商人少了,蝉休驻守的旺生港并未看到任何军用船只集结的预兆。从得到的消息上看,柳相这一段时间并不是在备战,而是在巩固地位,一批刚被许诺授予城主之位的新贵,因为各种理由被撤换下来。 九婴此时才体会到摩伽妙所说的“柳相还有许多事要做”,政权的更迭,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。 摩伽妙也已将大多数摩崖弟子遣往各地,看来,他与九婴现在的做法是不谋而合。 这一切,都让他感到,冥梵的局势正在一步步好转。 坐守千溪城,实在不是九婴的本性。不可否认,散布四方的密迹弟子使他耳目更加灵敏,但没有自己亲身经历,他对这些好消息总是不大放心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九婴在千溪城足足呆了三个月,盛夏未至,读月竟已回到溪谷。她的真元已经合体,真气充沛。 九婴每日独处,早就闷怕了,不待她坐下,就问道:“和我说说!你的苦行真够快的!” 读月笑道:“和我合体的是白鹿真元!” 九婴差点跳了起来,惊道:“你到不死林去了?我说要送你去,你为什么不答应?” 读月“噢”了一声,才想起苦行前的话,说道:“你那么忙!因为我的事,耽误你的时间多不好啊!” 九婴颇为感动,他还是挺为读月高兴。白鹿在他印象中,是梵原最善良的动物了。他自己在不死森林苦行时,见到的第一颗真元,便是白鹿真元。 读月的归来,并没有让九婴的寂寞消除。他一天天地憔悴下去。 直到有一天,读月问他:“九哥,你是不是想真儿姐姐了?” 九婴这才反应过来,自己离开梅真儿已经很久了。他经常会想起梅真儿,只要心里不想事,或者想起清凉境的事,一颗心总是放不下。 “为伊消得人憔悴。难道,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?”他不知别人是怎么做的,但自己解决相思烦恼的办法就是“找事做,再找事做”。而且,九婴也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梵原,冥梵局势发展得过快,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。 边境、港口、内地,梵原各处都涌入了冥民,这是希望,也是危险。 九婴和金刚密迹能做的,只是静观其变。静得太久,反而让他有些心虚。 九婴定下心来,重新审视了一遍密迹弟子送来的消息。 他让读月将两百名密迹弟子的名单取出来。大部分的弟子都与他通过讯息,有一些弟子因为在一个地点修行,所以没有重复传讯。 很快,他发现了问题。 弟子们都已离城三个月,唯一没有任何音讯的,是前往西梵原的三名弟子。 他向读月提出了疑虑,读月宽慰他道:“不会有事的。西梵原连梵军的驻兵都不多,可见那里向来都很平静。” 但是九婴还是让尹喜派了一个弟子前往西梵原,赴那城离那儿更近。 半个月之后,仍是讯息全无。 九婴决定亲自到西梵原走一趟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读月收拾好行装,陪着九婴向西而行。中途要路过梵城,他对天宗和句极都是感觉平平,因此连城都没进。 因为有了黑风,数千里跋涉也不算很累。况且他们并不急于赶路,沿途还可以看到慈家和冥民给梵原带来的巨大变化。 沿路的城市,都可以看到慈家商号的布旗。梵原大平原的每个城市里都有学舍,除了船坞和风兽市,慈家从前的商号基本上都有了初形。城市中的叫卖声不绝,原本平静的梵原,开始熙熙攘攘。 九婴看着这一切,不置可否:“这样的变化,是否打乱了梵原人以前的生活习惯呢?”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,“清欲”的修真理念大大动摇,无论是衣食住行,梵原人的要求越来越高。梵原的物质需求习惯,正在慈家商号的引导下,慢慢地向清凉境靠拢。 在路上,他们发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现象。这里的梵原人经常不用币石交易,而直接以物易物。 九婴未来过这里,以为西梵原向来如此。一问之下,才知以物易物也不过是近来的事。梵原商号在慈家的带动下,增长了数倍,币石流通量狂增。再加上可存储真气的币石,被广泛应用于许多领域,梵原币石已开始告急。 在梵原三大神使中,道无尽负责的是梵原大平原除边境外的一线,阙战则统领梵原南部,只有天宗的管辖范围是长条形,东至千溪,西至西梵原,是以他常驻梵城,方便东西间的联系。 西梵原上唯一的城市是西滨城,守将是神使余千军。 九婴决定先到西滨城的神使邸拜访余千军,虽然没有了玄冰戒指,但以自己的声望,及与天宗的一面之缘,相信还不至于被拒之门外。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余千军个子不高,肩宽背阔,肌肉虬结,一副熊虎之将的外貌。他在神使邸接见了九婴。 “天宗大神使早就向我提过你!以后来我这里不需要通禀了。”余千军说话简练,虽离开战阵已久,但行伍之风不减,他立即吩咐亲兵:“传令下去,这是九神使,你们都认清了,以后无须通报。” 九婴见他爽快,也开门见山道:“余神使,九婴此次来西滨,是为了在此游历修行的几名密迹弟子。” 余千军问了事情始末,皱眉道:“此事并无人报上神使邸,贵门弟子是何时来这里,又是到了哪里修行?” 九婴道:“春季密季春试后便来了,有三四个月了。这里我不熟,所以也没具体安排他们的修行地点,只让他们找剑阁或是随机地游历修行。” 余千军眉头皱得更深,道:“那这事就复杂了!” 九婴异道:“此话从何说起?” 余千军解释道:“西梵原向来相安无事。梵城安排我在这里,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地方治安。因为,苦海海边,有万余名币石工匠。” 币石是三境的流通货币,在梵原的唯一产地就是西梵原海滩。币石的开采自然不能无序,所以梵军在没什么战略地位的西梵原也安排着一千多人。 余千军又道:“说来惭愧!余某是个粗人,管这些地方治安的事,一天到晚琐事缠身,在我眼里,比拼杀敌人还要麻烦。幸好,九曜剑阁在梵原工匠中影响颇深,帮了我的大忙。你要问这事,可以去找九曜剑阁的阁主孙铸。” 九婴得他提醒,当即起身谢辞。 刚走到门边,余千军在身后问道:“九神使,冥民入梵是你一力促成……这冥人,从此便动不得了吗?” 九婴诧异,转身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 余千军摇摇头道:“没什么!只是西梵原最近冥人增多,我怕,迟早总要出事!你找到孙铸,问问他,也许会有更深的了解。” ※       ※       ※ 九婴与读月共乘一骑,径直向苦海海滩而去。西滨城离海边不远,而九曜剑阁就在彩石海岸附近。 他们是首次看到彩石海岸,这里本应是一个极美的地方。五彩的卵石在阳光下发出炫目光华,而海面上风浪不兴,椰树与灌木密集葱郁。 与这种美景极不协调的是,海滩上的采石工匠。数千人赤膊上阵,半蹲在海滩上拾选币石,时不时有拉石工匠传出号子声。本应热火朝天的场面,却因为工匠们的表情,蒙上了一层灰暗。 这些匠人,脸上无一不是充满无奈和麻木。长期暴露于海风和阳光中,他们的皮肤都是黑黝黝的。 九婴牵着黑风,缓缓自滩上走过,每隔数十丈,便有一个监工,有的是普通修真者,有的则是梵军。工匠们只顾埋头苦干,监工们见他和读月气宇不凡,也都不敢上前阻扰。 二人正走之间,身边一个壮年工匠忽然晕眩倒地。 他是被盛夏的日头晒昏过去的,读月忙从黑风背上取下水袋,给那壮年工匠喂下几口。 一股清凉润喉,那壮年工匠醒转来,睁眼对二人道:“谢谢!” 旁边的一个监工走上前,九婴对他说了声“我们是余神使的客人”,那监工便退了回去,对其它匠人道:“不要看,专心干活!” 九婴和读月将那工匠扶到荫凉处坐下。匠人坐了一会儿,缓过一口气来,便要起身。 读月急道:“你中暑了!不要命啦?” 那壮年匠人显是长期劳累,本来拼着一口气要起身,被读月一句话,又坐了回去。 他又喝了几口水,这才道:“我不能停啊!以前在北冥,我是部落里的。后来,草场越来越少,牧群也越来越小了。”他如果不说,九婴绝看不出他是北冥人。 “两个多月前,见入梵的人多了,我们变卖了牧群,也举家南迁。现在,老人们都在西滨城里。我是壮年,便来彩石海滩。弟弟年幼,是家里唯一的希望了,大部分的币石都交给了他,让他在赴那城的学舍里求学。” 九婴和读月从小到大都未被币石困扰过,听到一个普通北冥人的故事,感触颇大。读月问道:“即使是为了生计,你也不能这么拼命啊!你如果倒下了,全家人该怎么办?” 那匠人叹道:“我又何尝不知啊!可是,每当想起西滨城的父母,还要为每天的生计做杂活,补贴家用。每当想起赴那的弟弟,还在等着我送币石过去,我怎么停得下来?” 读月的眼中已有泪花,哽咽着对九婴道:“九哥,带上他好吗?” 九婴点点头,他心知象这样的冥人成千上万,能帮得了一个也帮不了一群,但实在无法拂却读月的善心。 此时,一个梵军勇长拿着鞭子走了过来,对那匠人喝道:“还在这儿偷懒!”抬鞭向那匠人背上轻抽一下。 自冥民入梵之后,九婴最担心的便是冥梵成见引起骚乱,上次在千溪城已见过一次,这次又见这勇长视匠人如豕狗,动辄鞭挞,喝道:“住手!他现在跟着我。” 那勇长见九婴气势轩昂,不敢造次,道:“这些冥人不同梵原工匠,干活慢不说,还经常偷懒,不打是不行的……敢问阁下是什么人?到彩石海滩来有何贵干?” 九婴道:“我是九婴,刚从余神使那儿来,找九曜剑阁有点事。” 他的名头虽未传遍梵原,但在梵军中却很响,那勇长肃然起敬,应道:“原来是九神使!九曜剑阁就在前面不远。” 九婴又道:“这个匠人我要了!”那勇长连声应喏退下。 那匠人急道:“我知道您二位是好人,可是,没有采石场的活做,我们家上下几口就过不下去了!” 九婴自怀中取出十来个黑币,交在匠人手里,道:“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办事,估计不会超过一个月,你帮我这一个月的忙,这些币石就归你了。以后,也不要再干这些苦力活,去做点小生意吧!” 那匠人捧着手中黑币,微微发颤,突然向二人跪下,道:“谢谢二位恩公!” 九婴心里一酸,将他扶起。十几个黑币,在尹喜那样的家庭里,不过意味着不到一对传音珠的价值,但在这穷困的冥人眼里,却无异于一个家庭美好的未来。 读月极是开心,问道:“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?” 那匠人答道:“我叫楚于沙。恩公,我能为你做什么?” 九婴反倒不着急去见孙铸了,与读月就椰树影中坐下,向楚于沙打听起最近几月彩石海滩的事。 这彩石海滩,原有梵原工匠一万二千名。两个多月前,因为商号增多,可以挣钱的活计也多了,采石的活报酬不高且累,许多梵原工匠迁入梵原腹地别谋生路。这应当也是目前币石紧张的一个原因。 迁入梵原的冥民,修为不高,又未接触过剑阁、布肆一类的活计,有的只是在大漠里养成的吃苦耐劳的品质。虽然报酬比原先离开的梵原人还低,仍有数千冥民涌入西梵原,到彩石海滩上干活。 对于密迹弟子的踪迹,楚于沙自然不会知道。 九婴了解了大概,便带着读、楚二人来到九曜剑阁。 阁主孙铸正在剑铺,听到剑师报说有密迹堂主求见,大跨步走了出来,口中道:“不知是哪位老师驾到啊!” 九婴拱手道:“在下是密迹的修行堂主九婴,见过孙阁主!” 孙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,随即热情地将众人迎入内堂,一边道:“我还以为是陆堂主和房堂主他们呢!” 九婴极为诧异,看孙铸的表情,那份热情绝对不是假的,照理说,这样亲近的朋友,自己以前却没听密迹众师长提及过,而自己却没有印象。于是问道:“九婴是密迹晚辈,前几月才提为堂主!” 孙铸与九婴分宾主坐下,凝视半晌,这才叹道:“看来,禺老师是不再认我这个弟子了……”满脸失落,难以掩饰。 九婴这才想起禺比的话。